我叫张明，男，二十七岁，一个月前的生活主题还是下季度的房租和食堂里总是不够味的红烧肉。
现在，我的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七十亿根无形的弦。
风是这里唯一不受欢迎的访客，它从坑口灌下来，带着塔克拉玛干独有的、能把一切水分蒸干的燥热，还有细沙，它们持续不断地拍打在头盔的面罩上，发出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像是有无数只指甲在永无止境地刮擦着玻璃。
我蹲在第7号探方底部，膝盖以下几乎都埋在松散而温暖的粉沙里。
手中的地质探针发出低沉的嗡鸣，末端那点淡蓝色的光源，在愈发深重的暮色里显得格外醒目。
眼前的半透明光幕——他们称之为Heads-Up Display（HUD）——右上角，一行字符固执地闪烁着：磁异常：31 μT → 47 μT 规则级扰动：0.0001% → 0.0003%这己经是我第七次看到这条提示了。
前六次，都精准地出现在这同一个坐标点，数值每次只极其吝啬地上涨0.0001%。
“锐哥，还是老地方，数值又蹦了一下。”
我对着嵌在衣领下的麦克风说道，声音因长时间缺乏饮水而有些干涩。
耳麦里传来李锐带着熬夜沙哑的声音：“知道了，我这边数据显示也一样。
再往下5厘米就触顶了，悠着点。”
李锐，我的搭档，也是我在这片无人区里唯一的酒友兼债主——我上个月借了他五百块，至今未还。
“这东西有点邪门。”
我补充道，目光锁定在面前那片略微隆起的沙地上。
“录着呢，你专心清理。”
他回应道，声音稳定，给人一种莫名的依靠感。
我调整了一下蹲姿，让被沙子硌得生疼的膝盖稍微好受点。
拿起手边的软毛刷，屏住呼吸，极其轻柔地拂过沙面。
浮沙像被施了魔法般向两旁滑开，露出了底下掩埋的东西。
一块石板。
质地是从未见过的银灰色，触手冰凉，即使在夕阳的余温下也丝毫没有暖意。
更引人注目的是石板上雕刻的图案——一条首尾相衔的蛇，精致的鳞片栩栩如生，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首径约二十三厘米。
但真正让我后颈汗毛微微竖起的，是在那衔尾蛇图案的内侧，还有一道更细、更复杂的环状纹路，像给这条永恒的蛇加上了一条神秘的腰带。
“锐哥，你看这个……”我下意识地伸出食指，想要去触摸那冰冷的、仿佛具有魔力的线条。
“别乱动！”
李锐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
就在他伸手抓住我胳膊，想要将我往后拉的瞬间——脚下的沙地猛地一颤！
不是想象中的“轰隆”巨响，而是一种更诡异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抽空的“刷啦”声。
原本坚实的作业面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所有的沙子，连同我们刚刚架设好的设备，一起向内坍缩、流失。
规则级扰动：0.0003% → 100%高频的、足以让耳膜产生刺痛的嗡鸣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充斥了整个坑洞。
我眼前一黑，身体完全失重，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向下拉扯。
混乱中，我感觉李锐用尽全力扑了过来，不是抱住我，而是用他那结实的肩膀，猛地将我撞向相对稳固的坑壁一侧！
“抓紧——！”
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被扭曲撕碎的音节。
我仰面朝天地跌落，头盔侧面重重地磕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
面罩应声碎裂，蛛网般的裂纹瞬间剥夺了我清晰的视野。
但就在那彻底陷入黑暗前的零点五秒，透过布满裂纹的强化塑料，我清楚地看见：石板上那条衔尾蛇的环纹，活了过来一般，骤然亮起！
那光芒，冰冷，炽烈，非人间所有。
亮得，就和后来死死扣在我左手腕上的那个东西，一模一样。
彻底的黑暗，绝对的寂静。
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意义，像是在虚无的母体中漂浮。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率先回归。
不是刺眼的阳光，而是某种均匀、柔和、仿佛来自墙壁本身的光晕。
我尝试移动手臂，却发现手腕和脚踝都被一种柔软的、富有弹性的束缚带固定着。
束缚带的内衬是某种凝胶材质，紧贴着皮肤，传来阵阵清凉的薄荷气息，试图抚平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一圈明亮的白色光环，它正以一种舒缓的速度，将亮度从零逐渐提升到大约百分之三十，像有人在缓缓调节一盏古老台灯的旋钮。
耳边响起一个毫无情绪起伏的AI女声，语调比常见的智能助手更加温柔，却也更加空洞，不带丝毫人气。
生命体征稳定，意识恢复度97%，符合解除约束标准。
随着一声轻微的“噗”声，手腕和脚踝上的凝胶束缚带瞬间收缩了回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束缚解除，我撑着还有些绵软的身体，缓缓坐了起来。
视线聚焦。
正前方，是一面巨大的、光可鉴人的玻璃墙。
我能看到玻璃对面的一切——那是一间类似指挥中心的房间，布满闪烁的屏幕和各种我看不懂的仪表。
而在这面玻璃墙之后，齐刷刷地站着九个人。
他们穿着样式统一的深色西装，面容肃穆，如同九尊矗立在墓园里的石碑。
最中间的老人，我有印象。
阿尔弗雷德·格兰特，新闻里那个总是面带和煦微笑的联合国安理会轮值主席。
此刻，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标志性的微笑，但那笑容底下，却像是正在签署一份关乎文明存亡的遗嘱。
“张先生，”他的声音通过某种隐藏的扬声器传来，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
我的喉咙干得发痛，像有砂纸在摩擦。
挣扎着，我问出了醒来后的第一个问题，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
“李锐呢？”
格兰特，或者说格兰特主席，微微侧过身。
他身后一名穿着白色制服、像是助理的人员立刻上前，将一份装在硬质文件夹中的文件递到我手中。
我低头看去。
那是一份体检报告的摘要，上面罗列着我无法理解的数据：体温：36.8 ℃ 血液分析：检测到未知高能粒子流，平均能级估值 1.7×10¹⁹ eV 脑电图监测：出现异常λ波与γ波共频震荡现象，疑似大规模量子相干态维持。
我一个字都没看懂。
“李先生目前的状态，我们将其列为MIA——战斗中失踪。”
格兰特的声音平稳地传来，“但今天，我们不谈他。”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出土、充满不确定性的古物。
“我们谈你，张明先生。”
他翻开文件，动作轻缓，像是在开启一个装载着秘密的盒子。
“根据现有数据分析，你在罗布泊的考古作业中，无意间触碰到了一种……‘规则级异常’。”
“规则级……异常？”
我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组，感觉舌尖都在发麻。
“是的。
它选择了你，作为它在这个维度的一个……接口。”
“接口？”
我重复道，试图理解这个词在当前语境下的含义。
“是的。
或者说，用一个更易理解的比喻——”他似乎在斟酌用词，想找出一个最具冲击力的解释，“你可以理解为，一把钥匙。”
“钥匙……”我喃喃道，这个词在此刻听来，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一把，能够打开某种终极权能的……钥匙。”
他们把我带到了另一间屋子。
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纯白的立方体。
墙壁、天花板、地板浑然一体，找不到任何接缝。
房间里空无一物，只有在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同样纯白的桌子。
桌上，放着一只透明的玻璃杯，里面盛着大约两百毫升清澈的纯净水。
格兰特站在桌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让它消失。”
我盯着那杯水，脑子因为缺氧和之前的冲击依旧有些嗡嗡作响。
“怎么消失？”
我有些茫然，“喝了它？”
“随你喜欢。”
他的回答模棱两可。
我伸出手，想要去端起那只杯子。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距离冰凉的杯壁还有大约两厘米的时候——异变陡生。
杯中的水面，没有任何预兆地……向内塌陷了。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蒸发，没有白色水汽升腾；也不是沸腾，没有气泡翻滚。
它就那样，无声无息地，在我眼前凭空消失了。
不是“变成”了什么，而是“不存在”了。
连同杯壁上附着的一层薄薄水膜，也一并无踪无影，仿佛那里从一开始就是空的。
桌子上，只留下一个完美的、边缘清晰无比的圆形水渍轮廓，像是被什么东西精确地“挖”走了一块现实。
与此同时，一股寒意骤然降临，房间内的温度似乎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我的视网膜上，HUD界面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刷新，淡蓝色的字符几乎连成一片：检测到规则级操作：真空剥离 作用目标：H₂O，总质量约 200 g 能量当量估算：0.0000000001 太阳寿命 剩余可调用能量：99.9999999999%“唔……”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我忍不住干呕起来，尽管胃里空空如也。
格兰特抬起手，轻轻地、一下一下地鼓起掌来。
掌声在空旷的纯白房间里显得异常清脆，甚至是刺耳。
“很好。”
他说，脸上依旧是那种公式化的、仿佛丈量过的微笑。
“你刚才，让那两百毫升水，在普朗克尺度上发生了解耦。”
他像是在进行某种科学解说，“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感觉如何？
我感觉……像是一个刚刚失手打碎了传家宝的孩子，但内心深处，却又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触及了宇宙本源般的……战栗。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格兰特，再次投向那面单向玻璃。
玻璃后面的人群，此刻脸上的表情各异，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有人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像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
有人则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恐惧，仿佛看到了末日降临。
而更多的人——他们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威力巨大、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将一切炸得粉碎的炸弹。
而我，就是那个握着引爆器的人。
协奏曲 0.7.3 上线成功。
绑定个体：张明。
倒计时启动：72:00:00那个银色的手环，被放置在一个黑色的天鹅绒托盘上，由一名技术人员捧着，送到了格兰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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