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达纳的秋夜,一场当代艺术晚宴在玻璃与钢铁构筑的美术馆顶层举行。
窗外是古都的灯火,窗内是衣香鬓影的浮华世界。
冥河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暗灰色礼服,指尖无意识地在大腿上空敲击着一段并不存在的旋律。
他刚刚拒绝了一位老板的邀约,那人想将他为某部获奖话剧谱写的、充满死亡静默感的主题曲改编成流行乐。
“那旋律里的‘静’,是坟墓的静,可不是市场的静。”
冥河当时淡淡地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此刻,他正听着一个肥胖的地主高谈阔论,声音洪亮,带着酒后的黏腻。
那人吹嘘着自己如何用最低的成本和“最有效的手段”搞定拆迁,提前半年完成家业扩展。
“那些钉子户,呵,最后还不是乖乖搬了?
这世上没什么是钱和……”地主压低声音,挤了挤眼,“……一点‘小手段’解决不了的。”
冥河端起香槟,抿了一口。
气泡在杯中碎裂的声音,在他耳中被放大成一片微观的爆炸。
他记得这个人的名字,但那并不重要。
报纸上的新闻浮现在脑海:威胁、断水断粮、一场可疑的火灾导致六具焦尸的凭空诞生……最终,一切都被压了下去,该说到底是金钱的魅力,还是资本的压制。
在冥河耳中,这个男人的声音是华美乐章中一个刺耳、走调的不谐和音。
一个需要被修正的音符。
几米外,他的妹妹霜岸正被几位评论家围着。
她身着一件墨色和改良纱裙结合的礼服,像一滴凝固的墨,清冷疏离。
她面前是一件她的微型冰雕作品——一朵正在融化的彼岸花,花瓣边缘滴落的水珠被巧妙地收集起来,重新循环至花心。
“霜岸小姐的作品总是在探讨‘永恒’与‘消逝’的悖论,令人惊叹。”
一位评论家恭维道。
霜岸微微颔首,目光却掠过人群,与冥河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表情的变化,但冥河己然接收到了信息:他也听到了那噪音。
目标确认。
一周后,深夜。
满身赘肉的地主踉跄地从一家高级夜店出来,醉意醺醺,独自走向大街。
他本该招呼仆从搀扶着自己,但突如其来的便意,又迫使他招呼仆从等待自己。
巷中拐角的厕所和俱乐部形成反差,若不是油灯,根本无法看清,他哼着走调的小曲,没有人会注意这里。
他信步走出。
一个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破风声。
他只觉得脖颈一凉,像是被秋夜的寒露激了一下。
他想惊呼,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仅是喉咙,连脚步踏地的声音、衣物摩擦的声音,甚至血液流动的声音,都从他周围的世界里被抽走了。
他被投入了一个绝对的、令人疯狂的静音囚笼。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徒劳地张嘴,像一尾离水的鱼。
在他逐渐模糊的视野里,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阴影中优雅地迈出。
冥河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极度专注的平静,如同一位即将完成最终乐章的指挥家。
他手中的”终曲“,剑尖微微垂下,不曾沾染一滴血珠,却己精准地切断了某些东西——不仅是声带,更是声音本身。
冥河绕着无法发声、动弹不得的地主缓缓走了一圈,像是在审视一件乐器的状态。
然后,他举起了剑。
动作并非狂暴的劈砍,而是精准、冷静、近乎外科手术般的点、刺、挑。
每一击都消除着一种声音:心脏狂跳的擂鼓声、肌肉痉挛的撕裂声、骨骼支撑失败的呻吟声……冥河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消音”演奏,将一件粗糙、嘈杂的“乐器”,彻底归于永恒的寂静。
倒下时,像一团沉默的影子融入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冥河静静站立了片刻,倾听着这由他亲手创造的、完美的“终曲”。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微小的金属片——那是从面前这摊肥肉负责的火灾废墟中找到的、一枚被熔化的儿童口琴簧片——轻轻放在尸体的胸口。
这是他的签名。
几小时后,霜岸那间寒冷彻骨的工作室里。
冥河靠在门框上,描述着刚才的“演奏”。
“……尤其是最后心脏停止的那一瞬,‘静’的质感非常纯粹,像一块完整的黑曜石。”
他的语气平静,像在讨论一段录音的混音效果。
霜岸没有说话。
她穿着白色的无菌服正在工作台前忙碌。
台上是那死透的地主。
特殊的药剂己经完成了它们的工作,固定了那张肥硕脸上最终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霜岸手中的”肌理蚀刻“闪烁着寒光,她的动作稳定、精准,没有丝毫多余。
她不是在亵渎,而是在进行一项严肃的、她称之为“形态提炼”的工作。
她要剥除这具皮囊所代表的社会身份——贪婪的剥削者、成功的商人——首指其内核:那丑陋的、被恐惧填满的、最终凝固的罪恶本质。
她要用冰,将这种本质永恒地封存起来,冰雕在翌日就会出现在维达纳城中心的处刑台上倒挂。
“他的声音,”霜岸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工作室的空气,“生前是油腻的滑音。
死后,倒显出一种……诚实的空洞。”
冥河点了点头:“很适合作为你新系列的开篇作。
主题可以叫‘臃肿的叹息’。”
“名字不错,但下次遇到这种脂肪含量高的就别带回来了,我嫌油……”霜岸拿起一支高压冰针,开始注入特制的、极难融化的冷凝液。
“辉光教会那位主教的赏鉴会邀请函,我收到了。
他的妻子似乎很喜欢我那件‘凋零的盛宴’。”
冥河嘴角勾起一丝冷嘲:“要想让我们去伊甸吗,虽然我很不想离开维达纳,但那个教会似乎很排斥艺术家,据我所知那主教的老婆品行好像也不太端正,教廷所征收的‘信仰’全被她挪用了,大概……能买下那些底层人民一辈子的安宁吧。”
“噪音很大。”
霜岸淡淡地说,专注地调整着冰雕面部一块肌肉的细微弧度,让它呈现出一种更奇异的、混合了痛苦与虚伪祈求的表情。
“嗯,”冥河表示同意,指尖又在空中无声地敲击起来,“需要被调谐。”
窗外,维达纳依然灯火璀璨,古都正安眠。
无人知晓,在这座城市寂静的血管深处,两位著名的艺术家正以他们独特的方式,进行着一场场残酷而精准的“净化”。
他们一个谱写终曲,一个雕刻永恒。
艺术的终点或许是死亡。
而对他们而言,某些人的死亡,才是这个世界迈向更高“美学”秩序的开始。
他们的展览,永不公开。
他们的观众,只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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