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市入夏的风总带着股老城区特有的潮湿，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萧述白坐在出租屋唯一的木椅上，椅子腿底下垫着半块砖，还是晃得 “吱呀” 响 —— 这是他上个月从楼下废品站捡的，比原来那张散架的折叠椅强不了多少。
墙皮从天花板往下剥落，露出里面泛黄的水泥，像块没洗干净的旧伤疤。
窗沿积的灰能捏出小团，他试过擦两次，后来发现刮进来的风总带着楼下拆迁工地的土，索性作罢。
唯一的窗户对着隔壁楼的后墙，间距不足两米，阳光得斜着挤进来，上午十点就己经没了踪影。
屋子里没开风扇，不是省电，是昨天风扇转着转着突然冒了烟。
萧述白低头盯着手里的红皮本子，封面上 “中国人民解放军士兵退出现役证” 几个字的烫金己经磨掉大半，边角卷得像片枯叶。
他指尖顺着封面上的军徽摩挲，指腹能摸到细微的凹凸 —— 这是他五年前从利刃特种部队退伍时，队长亲手递到他手里的，当时队长拍着他的肩说：“萧述白，你是咱们连最有种的狙击手，到地方也得活出个人样。”
他扯了扯嘴角，把本子翻开。
前几页是入伍信息，照片上的自己穿着迷彩服，肩章上还带着列兵的拐，眼神亮得能反光。
翻到中间那页 “奖惩记录”，红笔写的 “重大纪律处分” 格外扎眼：“某年某月某日，边境反恐任务中，违反上级待命指令，擅自开火，虽成功解救三名人质，仍记重大纪律处分，取消晋升资格，提前退出现役。”
指关节猛地攥紧，本子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他想起那天的边境丛林，湿热的空气里全是火药味，三名村民被绑在树干上，绑匪的 AK-47 顶在最年轻的那个姑娘太阳穴上。
上级在对讲机里喊 “等支援，别冲动”，可他看见绑匪的手指己经扣在扳机上，姑娘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
那是他第一次违抗命令。
狙击枪的冰凉贴着脸颊，800 米外的目标在瞄准镜里放大，他调整呼吸，手指轻轻扣动扳机 —— 子弹穿透绑匪的眉心，姑娘得救了。
后来表彰大会没他的份，倒是来了个处分通知，队长私下跟他说：“你没做错，只是不合规矩。”
可规矩这东西，到了江临市，就成了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石头。
萧述白把退役证放在桌角，目光扫过旁边的金属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枚银色的狙击手精英勋章，五角星的棱角还亮着，中间刻着 “利刃特种部队” 的字样。
这是他当年拿全军狙击手大赛冠军时得的，当时战友们围着他喊 “萧神”，他还笑着说要把这勋章传给以后的孩子。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他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
肚子 “咕噜” 叫了一声，萧述白起身走向冰箱。
冰箱是上世纪的老款式，白色的外壳发黄，打开时发出 “嗡嗡” 的异响，像是随时会散架。
冷藏室里，两包泡面挤在角落，包装袋上的生产日期还是三个月前的，旁边放着半瓶矿泉水，瓶壁上凝着的水珠己经干了，留下一圈圈白印。
冷冻层拉开，空无一物，连霜都没结多少 —— 他这半个月没怎么开冷冻，电费太贵，一度电要一块二。
他拿起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是温的，带着点塑料瓶的味道。
楼下传来卖包子的吆喝声，“肉包一块五，菜包一块”，声音飘上来，勾得他胃里更空了。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皱巴巴的十块钱，这是他身上最后的现金。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放在桌角的旧手机屏幕亮了，弹出一条短信：“江临市房屋租赁尊敬的租户萧述白，您租住的 XX 小区 3 栋 602 室，6 月份房租 1800 元己逾期，需在 3 日内缴清，逾期将按合同约定收回房屋。”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萧述白盯着 “3 日内缴清” 几个字，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
他点开手机里的招聘软件，首页推送的全是 “安保护卫” 类岗位 —— 这是他这半个月看得最多的类目。
点进 “磐石安保公司” 的招聘页面，任职要求里 “无不良档案记录” 几个字像根刺，扎得他眼睛疼。
又点开 “猎鹰护卫”，同样的要求。
他往下翻，看到 “江临市某工厂招聘流水线工人，月薪 4000，包吃住”，想点进去，手指悬在屏幕上，又缩了回来。
上次去面试流水线，组长看他的眼神像看怪物：“你这手是拿枪的，不是拧螺丝的，我们要的是能跟流水线同步的，不是你这种‘力大无穷’的。”
退出招聘软件，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的脸。
胡茬冒了青茬，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曾经在部队里练出的挺拔身形，现在裹在洗得发白的旧 T 恤里，显得有些单薄。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的风涌进来，带着拆迁工地的尘土味。
楼下的包子铺还在吆喝，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跑过，笑着闹着。
萧述白想起自己在部队的日子，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出操，训练到天黑，虽然累，可心里踏实，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现在呢？
他像只困在笼子里的鸟，想飞，却找不到出口。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条微信消息，是以前的战友发来的：“述白，我这边安保公司还缺人，你要是想来，我跟领导说说，不过你那处分…… 可能有点麻烦。”
萧述白盯着消息看了几秒，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后只回了两个字：“不用了，谢谢。”
他不想让战友为难，更不想再听到 “处分” 这两个字。
当年救人的时候，他没后悔过，现在也不后悔，可这处分像个烙印，烙在他的档案上，也烙在他的生活里。
关上窗户，萧述白走回桌前，拿起那枚狙击手精英勋章。
勋章在手里沉甸甸的，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
他想起队长说的 “活出个人样”，想起那三名被他救下的村民，想起他们当时跪在地上哭着说 “谢谢解放军”。
“救了人，却救不了自己。”
他自嘲地笑了笑，把勋章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
冰箱还在 “嗡嗡” 响，两包过期泡面躺在里面，像他现在的生活，没什么盼头，却还得撑着。
房租要缴，肚子要填，他得想办法赚钱，不管是什么办法。
萧述白拿起手机，重新点开招聘软件，这次他没看安保岗位，而是搜了 “兼职临时”，页面跳出来一堆 “发传单搬砖代驾” 的岗位。
他看着 “搬砖日结 200” 的招聘信息，手指顿了顿，点了 “收藏”。
至少，先把房租缴了，先把肚子填饱。
至于以后，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垮掉，不能让那枚勋章蒙尘，不能让当年的自己白救那些人。
窗外的天慢慢暗下来，老城区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桌角的退役证上。
那本褪色的红皮本子，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看着这个曾经的特种兵，在江临市的出租屋里，挣扎着寻找一条活下去的路。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