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舒薇是被一阵低低的说话声唤醒的。
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在光柱里清晰可见。
那股常年不散的苦涩药味,似乎被一种淡淡的食物清香冲淡了不少。
“娘,你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是妹妹舒儿的声音,带着一丝雀跃。
“嗯,身上有了些力气,心里也舒坦多了。”
母亲陈氏的声音虽然依旧虚弱,但比起昨日的气若游丝,己然是天壤之别。
林舒薇心中一暖,掀开薄薄的被子坐起身。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心理作用。
荠菜本身就有药用价值,富含的营养更是久病和饥饿的身体最需要的东西。
一碗馄饨,就像一场及时雨,滋润了这片几近干涸的土地。
她走出房间,看到母亲己经能自己靠着床头坐起来,舒儿正端着一碗水小心地喂她。
看到她出来,母女俩都望了过来,眼神里带着一种全新的光彩,那是名为希望的东西。
“姐!”
舒儿开心地喊了一声。
“薇儿,过来。”
陈氏对她招了招手。
林舒薇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陈氏拉住她的手,那只手干枯瘦弱,但此刻却很温暖。
“昨天那东西……真的还能找到吗?”
陈氏问得小心翼翼,生怕那只是昙花一现的幸运。
“能,娘,山里多的是。”
林舒薇握紧了母亲的手,语气坚定,“不仅能找到,我还要用它,给您换药钱,让我们家吃上白米饭。”
陈氏和舒儿都愣住了。
换药钱?
吃白米饭?
这对如今的林家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林舒薇看着她们震惊的表情,一字一句地将自己酝酿了一晚上的计划说了出来:“娘,我想去镇上摆个摊子,就卖我们昨天吃的那种馄饨。”
“什么?”
陈氏大惊失色,连连摇头,“不行,这绝对不行!
薇儿,那东西我们自己家里吃吃就算了,怎么能拿出去卖?
万一吃坏了人家的肚子,我们怎么赔得起?
再说,谁会花钱买那种……那种草吃啊?”
陈氏的反应在林舒薇的意料之中。
这时代的认知局限,是最大的障碍。
“娘,你相信我。”
林舒薇的目光清澈而执着,“第一,这东西我认得,它叫荠菜,绝对没有毒,而且对身体有好处。
第二,它好不好吃,您和舒儿昨天己经尝过了。
只要东西好,就不怕没人买。”
“可是……可是我们哪有本钱去镇上摆摊?”
陈氏还是忧心忡忡,“家里的杂面只剩下最后一点了,连做一顿馄饨都不够。
再说去镇上来回要走两个时辰,你一个女孩子家……本钱的事,我去想办法。
路远,我早点出门就是了。”
林舒薇的态度不容置喙,“娘,我们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您的身体拖不起,家里也快要揭不开锅了。
总得试一试,不试,就永远没有机会。”
她的话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陈氏的心上。
是啊,再这样下去,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她看着眼前的大女儿,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眉宇间的坚毅让她感到陌生,却又莫名地安心。
“姐,我跟你一起去!”
林舒儿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她不懂什么生意经,但她知道姐姐做的馄饨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肯定会有人买的。
陈氏看着两个女儿,一个坚定,一个期盼,最终长长叹了口气,松了口:“罢了,你要去就去吧。
只是千万要小心,凡事别强出头,要是……要是不行,就早点回来。”
“嗯!”
林舒薇重重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母亲的许可,她立刻行动起来。
第一件事就是解决原料问题。
她背上竹篓,又去了一趟昨天那片溪边的湿地。
清晨的荠菜沾着露水,愈发显得鲜嫩欲滴。
她动作麻利地采了满满一大篓,回来后又和舒儿一起仔细地清洗干净。
接下来是面粉。
家里的那点杂面肯定不够。
林舒薇思来想去,把家里仅有的几个还能看得过去的陶碗用布包好,径首走向了村长李伯的家。
李伯是个面善心慈的老人,对她们家多有照拂。
听完林舒薇的来意,他看着这个瘦弱的姑娘,眼神里满是惊讶和怀疑。
“舒薇丫头,你说你要用那种猪草做吃食去镇上卖?”
“李伯,那不是猪草,是能吃的好东西,叫荠菜。”
林舒薇不卑不亢地解释道,“我娘和妹妹都吃过了,味道很好。
我想借您家十斤杂面,等我赚了钱,双倍还您。”
李伯沉默了。
他看着林舒薇坦然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闪躲和心虚。
他想起了前几天去看望陈氏时,那奄奄一息的模样。
或许,真该让这孩子去闯一闯。
“罢了。”
李伯摆了摆手,“借什么借。
你家这光景,我还能催你要债不成?
这十斤杂面你先拿去用,就当是伯伯借你的本钱。
要是真能赚钱,以后再还。
要是不成,也别往心里去,人平安回来就好。”
“谢谢李伯!”
林舒薇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她记下了。
扛着十斤杂面回到家,林舒薇的信心更足了。
她指挥着舒儿烧火,自己则开始和面、调馅。
这次的馅料比昨天更讲究些。
她将一小部分荠菜剁得极碎,混入面团,做成了淡绿色的面皮,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没有桌椅板凳,她就找来两块干净的木板架在长凳上,当做临时的摊位。
家里的碗不够,她就把那几个陶碗都带上,又找出父亲在世时做的一个小小的泥炉,准备带去镇上烧水。
一切准备就绪,天也蒙蒙亮了。
林舒薇用一块干净的布将包好的馄饨一层层隔开,小心地码放在竹篮里,上面盖上盖子。
又把小泥炉、木炭、碗筷、木板等东西一一收拾好,用一根扁担挑着。
“姐,我帮你。”
舒儿懂事地背起装调料和干柴的小包袱。
姐妹俩跟床上的陈氏告别后,迎着晨曦,踏上了去往清河镇的路。
山路崎岖,扁担压在林舒薇瘦弱的肩膀上,勒出一道道红印。
她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得沉稳。
舒儿跟在后面,看着姐姐不算高大却异常坚挺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安全感。
走了将近两个时辰,远处终于看到了清河镇的轮廓。
镇子不大,但比下溪村要繁华得多。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林舒薇按照记忆,找到了镇子东边的集市。
这里是散户和小贩聚集的地方,虽然嘈杂,但不用交高昂的摊位费。
她找了一个靠近街口,人流量尚可的空地,将担子放下。
舒儿立刻熟练地帮她把木板架好,摆上泥炉,生起炭火。
林舒薇则将带来的一个半旧的水桶拿到不远处的井边打满了水,倒进锅里烧着。
很快,一个简陋却干净整洁的馄饨摊就支起来了。
“姐,会有人来买吗?”
舒儿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些紧张地小声问。
“会的。”
林舒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
她将一块小木牌立在摊前,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西个字:山野馄饨。
锅里的水开始冒出热气。
周围的小贩们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对姐妹和她们这个奇怪的摊子。
卖包子馒头的,卖针头线脑的,甚至还有卖草药的,但卖这种看不出名堂的“山野馄饨”的,还是头一个。
“小姑娘,你这卖的是什么呀?
绿色的面皮,怪好看的。”
旁边一个卖炊饼的大婶忍不住问道。
“大婶,我这叫荠菜馄饨,是用山里新采的野菜做的,味道特别鲜。”
林舒薇笑着回答,声音清脆,不带一丝扭捏。
“野菜做的?”
大婶撇了撇嘴,“野菜也能卖钱?
怕不是吃坏肚子哦。”
她的话引来周围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人们的目光里,好奇变成了怀疑和不屑。
林舒薇并不气馁。
她知道,信任需要时间来建立。
水开了。
她不急着招揽客人,而是先下了一小碗馄饨,盛在自己带来的碗里,递给妹妹舒儿。
“舒儿,饿了吧,先吃点垫垫肚子。”
一股独特的清香随着蒸汽弥漫开来。
那香味不同于肉的浓郁,也不同于面食的淳朴,它带着一股草木的清新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鲜美,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挠着过往行人的鼻子。
舒儿早就馋了,接过碗就小口小口地吃起来,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这副景象,成了这个简陋摊位最生动的广告。
渐渐地,开始有人因为这股香味而驻足。
他们看着舒儿吃得香甜,又看看那锅里翻滚着的、一个个晶莹剔透的淡绿色小东西,脸上露出犹豫和好奇的神色。
但,终究还是没有人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就要错过早市人流最密集的时候,林舒薇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知道,万事开头难。
如果今天第一炮打不响,那母亲的药钱,家里的生计,都将成为泡影。
她看着眼前犹豫不决的人群,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小姑娘,你这馄饨怎么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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