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的那行字，像一道冰冷的判决书，将林知夏短暂构筑起的、寻找出路的微薄希望击得粉碎。
摸底测试。
数学。
英语。
这两个词在她眼前不断放大，旋转，带着嘲弄的意味。
如果是昨天的她，甚至会对此隐隐期待，将其视为一个再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但现在的她，只觉得那是一场公开处刑的预告。
怎么办？
这个念头在她空白的大脑里疯狂叫嚣。
装病？
逃避？
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一旦缺考，反而更引人怀疑。
去考？
然后交上一张几乎空白的、或者错误百出的试卷，让“省状元数学交白卷”的新闻瞬间传遍整个校园？
无论哪种选择，结果都是社会性死亡。
她在楼梯口站了许久，首到感应灯熄灭，整个人被包裹在黑暗里，才仿佛被惊醒一般，挪动僵硬的腿，一步一步挪回宿舍。
这一夜，注定无眠。
躺在上铺，她能清晰地听到下铺赵晓菲均匀的呼吸声，以及对面苏晚晴偶尔翻身的细微响动。
她们都沉浸在初入大学的兴奋与疲惫中，安然入睡。
唯有她，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大脑一片混乱，时而充斥着各种破碎的知识片段，时而又是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
她尝试在脑中演算一道最简单的二元一次方程，却连标准形式都感到模糊。
她试图回忆一个高中就滚瓜烂熟的英文单词“phenomenon”的拼写，手指在空气中无意识地划动，却总在某个字母上卡住。
恐惧像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而费力。
她甚至能感觉到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放弃吗？
承认自己变成了一个“白痴”？
然后接受所有人的指指点点，接受母亲失望甚至愤怒的目光？
不。
心底有一个微弱却顽固的声音在反抗。
不能就这样放弃。
十八年的努力和骄傲，不允许她连挣扎都不挣扎就举手投降。
她必须去考试。
必须想办法……哪怕只是蒙混过去，哪怕只是不让成绩难看到无法见人。
这个决定并没有带来丝毫安慰，反而让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前路的绝望。
在绝对的实力丧失面前，任何小聪明都显得苍白无力。
天快亮时，她才在极度的身心俱疲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而，仿佛刚闭上眼，闹钟就尖锐地响了起来。
新的一天，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残酷姿态，到来了。
早晨的宿舍，充满了忙碌的朝气。
赵晓菲对着镜子精心打扮，苏晚晴则在挑选今天要穿的裙子。
只有林知夏，沉默而迅速地洗漱、穿衣，动作机械，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
“知夏，你脸色好差，真的没事吗？”
苏晚晴关切地问。
“没事，可能没睡好。”
林知夏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声音干涩。
“肯定是昨天太累了，又是典礼又是演讲的。”
赵晓菲一边涂口红一边接话，“不过学神就是学神，再累今天摸底考肯定也是小菜一碟啦！”
林知夏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没有回应，默默背起了书包。
“我先去教室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宿舍。
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武装自己，迎接即将到来的审判。
数学楼103教室。
时间尚早，教室里只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
林知夏选了一个靠窗的、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位置坐下，将头偏向窗外，假装在看风景，实则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不安地擂鼓。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进来。
她能感觉到越来越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好奇、打量，甚至还有几分跃跃欲试的竞争意味。
她这个“省状元”的头衔，就像一块磁石，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
这关注，此刻成了最沉重的负担。
辅导员是一位年轻的博士生，姓王，看起来干练而随和。
他简单介绍了班级情况和一些注意事项，然后话锋一转：“好了，下面我们进行临时班委的选举。
有哪位同学毛遂自荐吗？”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几乎是同时，好几道目光再次聚焦到林知夏身上。
按照常理，她这样成绩优异、在开学典礼上露过脸的学生，无疑是学习委员的最热门人选。
林知夏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死死地盯着桌面，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
她不能当班委，绝对不能！
那意味着更多的关注、更多的责任、更多的暴露风险！
“王老师，”一个清冷沉稳的男声打破了寂静。
林知夏抬眼看去，是昨天在礼堂有过一面之缘的沈墨。
他推了推眼镜，站起身，语气平静无波，“我愿意竞选学习委员。”
他的主动请缨，瞬间吸引了大部分目光，也无形中为林知夏解了围。
她暗暗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感到一阵难堪的羞愧——她竟然在逃避，在害怕承担责任，而这在以前的她看来，是不可想象的懦弱。
最终，沈墨毫无悬念地当选了学习委员。
其他班委职位也陆续有人认领。
选举结束，王老师拍了拍手：“好了，班委的事情暂时这样。
接下来，我们进行数学摸底测试。
时间两小时，请大家把与考试无关的物品放到前面来。”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纸张翻动的声音，笔袋拉开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敲打在林知夏的神经上。
试卷发下来了。
白色的纸张，黑色的印刷体，像一张巨大的网，向她兜头罩下。
她拿起笔，手指冰凉而僵硬。
目光扫过试卷。
第一题，集合的基本运算。
概念模糊。
第二题，三角函数化简。
公式陌生。
第三题，简单的导数求值。
定义不清。
……她一行行看下去，心脏一点点沉入冰窖。
这些题目，对于曾经的她来说，真的如同“摸底”，简单到不值一提。
但现在，每一道题都像一座小山，横亘在她面前。
她能看到“山”的存在，却找不到任何攀登的路径。
周围的同学己经开始埋头疾书，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催命的符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林知夏的试卷上，除了填写的姓名学号，几乎一片空白。
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大脑因为过度紧张和拼命回忆而开始阵阵抽痛。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无声的凌迟逼疯的时候，教室门被“哐当”一声不太客气地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带着一身漫不经心的气息，瞬间吸引了全教室的注意力。
“报告。”
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没有任何迟到的歉意。
林知夏下意识地抬头。
走进来的男生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运动长裤，身材挺拔，肩宽腿长。
头发略显凌乱，却丝毫不损他五官的俊朗。
他的眼神有些惺忪，嘴角似乎天然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弧度，看起来玩世不恭，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是昨天开学典礼时，坐在她斜后方，全程几乎都在低头玩手机的那个男生。
也是后来……她在图书馆崩溃时，隐约瞥见坐在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陆辰锋？”
王老师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花名册，“你怎么才来？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不好意思啊老师，睡过头了。”
名叫陆辰锋的男生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表情却毫无愧色，目光懒散地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像是在寻找空位。
此刻的教室，几乎坐满了。
唯一的空位，恰好就在林知夏的旁边——那个她为了躲避关注而选择的，最角落的位置。
王老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无奈地指了指林知夏的方向：“就那儿还有个空位，快坐下吧，考试己经开始了。”
陆辰锋挑了挑眉，视线落在那个靠窗的角落，以及那个低着头、身影僵硬、面前试卷几乎空白的女生身上。
他似乎辨认了一下，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加深了些许，然后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他身上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笼罩下来，是一种干净的、混合着淡淡皂荚和阳光的味道，与他那副散漫的样子有些违和。
椅子被拉开的声音在林知夏耳边放大。
他大大咧咧地坐下，将空荡荡的书包随手塞进桌肚，然后才慢腾腾地拿出笔，对着试卷打了个哈欠。
他的到来，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打破了教室里凝重的考试氛围。
不少同学偷偷抬眼看他，尤其是几个女生，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林知夏却感觉更加窒息了。
旁边坐了一个存在感如此强烈的人，让她连假装思考、伪装镇定都变得异常困难。
她能感觉到他偶尔瞥过来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裸露的神经上。
她死死地盯着试卷上的第一题，试图集中精神。
集合A={1,2,3}，B={2,3,4}，A与B的交集是什么？
她知道交集是共同的元素。
2和3。
答案是{2,3}。
这么简单！
她应该能写出来的！
可是，笔尖悬在纸上，却沉重得无法落下。
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了她，害怕写错，害怕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出错。
冷汗顺着她的鬓角滑落。
“喂。”
一个极低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气音。
林知夏浑身一僵，没有反应。
“省状元。”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带上了几分清晰的、毫不掩饰的戏谑，“第一题就不会？”
轰——！
林知夏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血液冲上头顶，让她一阵眩晕。
羞辱、难堪、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失控。
她猛地转过头，对上那双带着懒散笑意的眼睛。
他的瞳孔颜色很深，像浸了水的黑曜石，此刻正清晰地映照出她狼狈而愤怒的样子。
“跟你无关。”
她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压抑着颤抖。
陆辰锋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选C。”
林知夏一愣。
第一题是填空题，哪来的C？
随即她意识到，这个男人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他在戏弄她！
怒火让她暂时压过了恐慌。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过头，不再理会他。
自尊心在此刻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占据了上风——她就算交白卷，也绝不要被这种不学无术的家伙看笑话！
她重新看向试卷，逼迫自己动笔。
哪怕只能做对一两道，哪怕只是写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步骤，也比完全空白要好。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她写得极其缓慢，每一笔都像是在沼泽里跋涉。
很多概念她需要反复回想，很多公式她需要艰难地推导，甚至有些简单的计算，她都会下意识地怀疑自己是否算错。
时间过得飞快。
当王老师宣布“还有最后十五分钟”时，林知夏的试卷依然有大片的空白。
她急得眼睛发红，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
旁边的陆辰锋，早己放下了笔，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视线偶尔扫过她几乎空白的试卷，又扫过她苍白而倔强的侧脸，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交卷的时刻终于到了。
林知夏如同虚脱一般，瘫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试卷被收走。
那上面寥寥无几的答案，恐怕连及格分都拿不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周围同学的眼神，也没有勇气去听他们可能会有的议论。
她麻木地开始收拾东西，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备受煎熬的地方。
就在这时，旁边的陆辰锋突然站起身，他的动作带动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俯下身，靠近林知夏的耳边。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然后，她听到他用那种依旧懒洋洋的、却带着某种奇异笃定的语调，低声说：“喂，林知夏。
看来你需要个家教。”
“怎么样，考虑一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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