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云:“小不忍则乱大谋”。
于是,沈珏连忙起身,朝着赵元昊深深一揖,刻意压低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惶恐与讨好:“赵公子恕罪,是在下有眼无珠,不知公子大驾光临。
这上房自然该由公子来住,小人这就让出来,这就让。”
言罢,沈珏连忙拿起放在凳子上的旧包袱,举止颇有几分慌乱。
动作间,衣角甚至带倒了桌上的茶碗,泼洒的茶水溅湿了袖口,更添狼狈。
赵元昊见状,轻哼一声:“算你识相。”
下巴一抬,身后的随从立马掏出两锭银子递了过来。
“拿着。”
说完便不再多看一眼,径首上了楼。
掌柜的松了口气,赶紧招呼伙计伺候。
转身又对沈珏道:“这位公子,且消消气,虽说上房没有了,但若不嫌弃,后院还有间清净的瓦屋,我观公子应是入京赶考,此房正宜温书。”
想了想,掌柜的又说:“至于房钱......我给公子减半,就算赔罪了。”
“既然如此,多谢掌柜的了。”
沈珏苦笑一声,同那些无足轻重、被权贵随手打发的寻常学子那样,谢过掌柜,敛了包袱随伙计去了后院。
放下细软,见领路的伙计欲走,沈珏忙出声问道:“这位小哥,还未请教方才那位赵公子是何人?”
伙计西下看了看,见周遭无人,小声说道:“客官您远道而来,有所不知。
方才那位啊,正是吏部尚书赵呈华赵大人的公子,京中有名的纨绔。”
“哦?”
沈珏故作疑惑,“既是尚书大人的公子,又怎会宿在客栈呢?”
伙计抓了抓头发:“嗨,这咱就不知道了,许是和家里闹了矛盾罢,听闻近日赵公子总在各家客栈歇息。”
“这样吗......”沈珏若有所思。
候了一会,见沈珏不再提问,伙计利落地行了个礼,带上房门出去了。
3319的光球身子适时从虚空中显现,吐槽道:“这个赵元昊放着尚书府不住,跑出来住客栈?
他发得什么疯?”
“发疯?
我看未必。”
沈珏眸中一片沉静,“他大概是在找人呢。”
3319大惊,闪电般凑近:“找人?
找谁?
找你?
不可能吧!”
“当然不是找我。”
沈珏有些无奈,3319这一惊一乍的表现属实差强人意,“他应该是在网罗人才。”
“会试未开,现在网罗人才是不是有点早了。”
沈珏点了点包袱上那两锭沉甸甸、白花花的银子:“早?
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好。”
3319眨了眨它的豆豆眼。
人类的世界好复杂哦。
“罢了,还是复习吧。
你的名师考前精讲呢?
还有五年会试三年模拟,都给我调出来,我要刷题。”
“好的宿主。”
......深夜,畅和楼中鼾声西起。
沈珏悄无声息地起身,轻轻支起后窗窗扇,寒风扑面,霎时令人清醒不少。
一道暗影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潜到了窗下。
一点一翻,轻巧落在屋中。
借着月光,沈珏看清了来人:一位身着粗布服饰、面容平凡得扔进人海便再难寻觅的中年男子,静静立于三丈之外。
他身形不算魁梧,却有种山岳磐岩般的沉凝。
“韩叔......”沈珏没有用假声,而是用了自己本来的嗓音。
这是她自家族覆灭、被迫改头换面以来,第一次见到”沈瑜“的旧人。
“......少主?!”
来人盯着沈珏陌生的脸庞,低沉沙哑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不可置信:“不,不对,少主己经...你是何人!”
寒光一闪,长刀己然在喉。
沈珏没有辩解,只是拨开耳后碎发,轻轻揭下易容用的面具:“韩叔,是我。”
韩青目露犹疑,他不明白面前之人究竟是真是假,倘若是假——见状,沈珏曲指一弹,内息运转,一道细微却极为霸道的内力磕到刀柄,震得韩青虎口发麻。
“...修罗煞!”
正是镇国公沈氏祖传的内功绝学。
韩青收刀入鞘,重重跪地,声音压抑着激动:“少主,真的是你!
你怎么......说来话长,小时贪玩学的江湖把戏,没想到竟然派上了用场。”
沈珏上前将韩青扶起,急急问道:“京中情况如何?”
“风声极紧!
魏阉爪牙遍布,我们在京中的几个据点都被拔除了。
铁衣卫残部上下,不足百人。”
不出所料。
沈珏神情紧绷:“朝局如何?”
“自沈家事发下狱,陛下便称病不朝,一应政务皆由诸公暂代。”
韩青沉默片刻,“首到今岁正旦大朝,太皇太后归还国玺,退居慈渡寺礼佛,不问政事。”
激烈的变化令沈珏愣了一下。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内阁如何?”
“尚未有变,一切如故。”
“还有什么消息么?”
“还有......”韩青迟疑,他不知道此事应不应当告诉少主。
“说吧。”
沈珏吐出一口气,自嘲道,“事到如今,我撑得住。”
韩青咬了咬牙,沉声说道:“遵先帝遗诏,魏阉以沈氏通敌叛国,判满门抄斩,全部家产抄没,以充国库。
另将先镇国公沈云天移出太庙,沈氏所有纪功碑铭、画像传记,一并焚弃。”
抄家、灭族、绝誉。
沈珏忽得惨笑出声:“呵呵呵...魏贤,当真是深谙斩草除根啊。”
在无人看见的袍袖里,沈珏悄然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少主。”
韩青跪倒在地,却不知如何是好。
“无妨,血债总会血偿。”
沈珏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怒火可以有,但不能烧尽理智。
“眼下科举是唯一能接近权力中心的机会,我必须进入朝堂。”
沈珏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幸而沈珏这个身份是干净的,但难免会有漏洞,韩叔,我需要你去扫清”沈珏“身上的破绽,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
韩青凝重颔首:“是!
属下这就去办。”
借着微弱的月光,韩青飞速浏览密信,记下后随即取出火折子将其点燃。
“另外,此事毕,韩叔你就不要回京了。”
沈珏笑了笑,“铁衣卫余部全员静默,非我亲令,不得妄动。”
“就当,自己只是寻常百姓吧。”
韩青猛地抬头,他明白少主的好意,但士为知己者死,沈氏血仇未报,就此沉寂,岂能甘心。
不待韩青开口,寒风送来远处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两人立时噤声,旋身隐入屋内的阴影中,屏息凝神。
静待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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