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这座简陋的棚屋。
李维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手机的微光是他与那个熟悉世界唯一的联系。
电量显示:48%。
这冰冷的百分比数字,像一道催命符,悬在他的心头。
每按亮一次屏幕,都像是在透支他在这陌生时代的“神力”。
他必须节约用电。
深吸一口气,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慌,将手机调至最省电的模式,然后塞回口袋。
彻底的黑暗瞬间降临,只有门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远方篝火的光晕,勾勒出屋内模糊的轮廓。
寂静放大了一切声音。
守卫在外面的脚步声,沉重而规律,像是为他敲响的、属于这个时代的节拍。
远处隐约传来某种野兽的嚎叫,悠长而苍凉,让他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身体。
身下的干草散发着霉味,摩擦着皮肤,带来粗糙的触感。
这一切都在无情地提醒他——这不是梦,这是血淋淋的现实。
他回想起博物馆里关于三星堆的种种猜测:神权国家、发达的青铜文明、突然的消亡……那些冰冷的文字和图片,此刻化作了身边触手可及的恐惧与未知。
那个大祭司,他眼神深处的东西,不仅仅是敬畏,更有一种掌控欲和……怀疑。
“不能坐以待毙。”
李维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必须尽快学会他们的语言,这是活下去的第一步。”
时间在黑暗和焦虑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门帘外透入的光线渐渐由暗转明,变成了清冷的晨曦之色。
外面的声响也开始多了起来,有了人声、脚步声,还有陶器碰撞的清脆响声。
新的一天开始了。
门帘被猛地掀开,刺眼的晨光涌入,让习惯了黑暗的李维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一个身影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出一个瘦削的轮廓。
那人手里端着一个黑色的陶碗,小心翼翼地放在门内的地上,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退了出去,门帘再次落下。
是食物?
李维等待了片刻,才慢慢挪过去。
陶碗里盛着大半碗糊状的东西,颜色灰扑扑的,夹杂着一些看不清原本面貌的植物根茎和零星几点肉沫。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飘入鼻腔,不算好闻,但强烈的饥饿感让他顾不了那么多。
他用手抓起一点放入口中,口感粗糙,味道寡淡,带着一股土腥气和淡淡的咸味(可能是某种矿物盐)。
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胃里传来一阵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
吃完这顿简陋的早餐,他重新坐回干草堆上,开始专注地倾听外面的声音。
他听到守卫换岗时简短的对话,音节短促。
听到有女人呼喝孩子的声音,语调高昂。
听到远处似乎有工匠敲打金属的叮当声,富有节奏。
他像一个最专注的学生,努力捕捉着每一个音节,试图从中找出规律。
他注意到,有些音节出现的频率很高,比如类似“咿”、“嗒”、“凫”(他暂时用脑海中相近的音来标注)的音。
时间在专注的聆听中过得快了些。
中午时分,那个瘦削的身影再次送来食物,依旧是类似的糊糊,这次还多了一个盛着清水的陶罐。
这一次,李维没有急着让他离开。
在那人放下陶碗,准备转身时,李维抬起手,指向地上的陶碗,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对方,清晰地、缓慢地发出一个音:“碗?”
那人身体一僵,停在原地,脸上露出惊恐和茫然的神色。
他显然没理解李维的意思,只是畏惧地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李维没有放弃。
他再次指向陶碗,重复:“碗?”
然后,他指向对方送来的水罐:“水?”
接着,他指向自己:“我?”
最后,他指向对方,投去询问的目光。
这是一个笨拙而低效的方法,但他别无选择。
送饭的人更加惶恐了,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最终只是慌乱地摇了摇头,飞快地退了出去。
李维叹了口气,但没有气馁。
他知道这需要时间。
下午,他继续着他的“听力课”。
他注意到,守卫在交接时,似乎会说一个类似的词,伴随着手指向太阳方位的动作。
他猜测,那可能代表“白天”或者“轮值”。
傍晚,送晚饭来的依旧是那个瘦削的年轻人。
这一次,李维改变了策略。
他没有首接指向物品,而是等对方放下陶碗后,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再次清晰地说:“我。”
然后,他指向对方,目光温和(他尽力让自己显得温和),等待着。
年轻人愣了一下,怯生生地看着李维,又看了看门口的方向。
棚屋内光线昏暗,只有李维口袋附近,因为他下意识地摸着手机而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光晕(手机屏保未完全熄灭)。
就是这一点微弱的光,似乎给了年轻人某种暗示,或者说,加深了他的敬畏。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吐出一个音节:“……鸦。”
声音很轻,但李维听清楚了!
他心中一阵狂喜,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他立刻重复了一遍:“鸦?”
年轻人,不,鸦,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里依旧有恐惧,但似乎也多了一丝……奇异的光彩,仿佛因为被“神子”记住了名字而感到某种莫名的激动。
李维强压住兴奋,趁热打铁,再次指向地上的陶碗,投去询问的目光。
鸦看了看陶碗,又看了看李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再次发出一个音节:“咘。”
“咘……”李维认真地重复着,努力模仿着对方的发音部位和语调。
鸦再次点头。
成功了!
尽管只是两个最简单的词汇,但这意味着沟通的大门,己经被他撬开了一道缝隙!
李维指着水罐,鸦说:“淖。”
指着门,鸦说:“户。”
每一个新词汇的获得,都让李维心中的希望增加一分。
他就像一个贪婪的海绵,拼命吸收着这个古老文明的语音碎片。
当鸦最终离开时,李维甚至对他露出了一个真诚的、表示感谢的笑容。
鸦显然被这个笑容惊到了,他愣了一下,然后慌忙低下头,匆匆离去,但脚步似乎不像之前那样慌乱。
棚屋内再次陷入昏暗。
李维靠坐在墙边,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今天学会的几个词汇:“我”、“鸦”、“咘(碗)”、“淖(水)”、“户(门)”……他知道,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语法、更复杂的词汇、这个社会的结构和禁忌,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至少,他己经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并且,得到了这个名为“鸦”的年轻古蜀人的回应。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电量显示:42%。
时间,依然紧迫。
但他不再像昨夜那样完全绝望。
语言,将是他的下一件武器。
他闭上眼,开始在脑海中构建属于这个时代的,第一张认知图谱。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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