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妤初第一次清晰意识到自己是家里多余的人，是14岁那年的生日。
客厅里飘着奶油香，是姐姐沈语然的17岁生日蛋糕。
爸爸举着相机，妈妈笑着往姐姐嘴里喂草莓，哥哥沈明宇坐在旁边拆礼物，包装纸哗啦作响。
她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攥着块刚擦完餐桌的抹布，指腹被粗糙的布料磨得发红。
“妈，我今天也……”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刚出口就被妈妈的眼神钉在原地。
“没看到语然正过生日吗？
添什么乱。”
妈妈的语气算不上严厉，却像块冰，瞬间浇灭了她藏了一整天的期待。
爸爸没回头，哥哥瞥了她一眼，嘴角带着点不耐烦：“你生日不是过过了？
去年的蛋糕你忘了？”
她没忘。
去年生日只有一碗白面条，妈妈端上来时说：“别跟你哥你姐比，你出生那年差点要了我的命，能让你平平安安长大就不错了。”
沈妤初缩回厨房，把抹布洗得更用力。
瓷砖上的水渍映出她瘦小的影子，头发是前几天姐姐剪坏剩下的长度，衣服是哥哥穿旧的校服改的，袖口磨得发毛。
从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和哥哥姐姐不一样。
他们的房间有书桌和台灯，她的小床挤在储物间，睡前能闻到樟脑丸的味道；他们可以在饭桌上挑拣爱吃的菜，她永远是最后一个动筷子，默默吃掉碗里剩下的；妈妈会摸着姐姐的头发夸她漂亮，会拍着哥哥的肩膀赞他懂事，唯独对她，永远是淡淡的疏离，偶尔目光扫过，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厌烦。
“要不是生你，我身体能这么差？”
这句话像根刺，时不时从妈妈嘴里冒出来，扎进她心里。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拼命学着讨好。
早上天不亮就起来煮早饭，粥熬得稠稠的，煎蛋边缘不带一点焦；放学回家先把哥哥的球鞋刷干净，姐姐的裙子熨平整，再擦遍家里的地板，连沙发缝里的灰尘都要用棉签抠出来。
可这些从来换不来一句好。
有次她把晒干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妈妈却皱着眉推开：“女孩子家心思不用在学习上，整天琢磨这些，上不得台面。”
爸爸在旁边附和：“是啊，学学你姐姐，这次又考了全班第一。”
她捏着衣角，小声说：“我也考了第九名。”
没人听见。
或者说，没人在意。
懂事的孩子没有糖吃，这句话她很早就懂了。
玩具是哥哥挑剩下的变形金刚，书是姐姐看过的童话绘本，连过年的新衣服，都是亲戚送的、哥哥穿不下的款式。
她渐渐学会了不期待，学会了把所有情绪藏起来，说话越来越小声，走路总是低着头，生怕挡了别人的路。
这种自卑像藤蔓，悄悄爬满了她的青春期。
初中开学第一天，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抱着书包坐在教室角落。
前排的女生转过头，上下打量她一番，忽然笑了：“沈妤初，你这衣服是从旧货市场淘的吧？”
周围响起一阵窃笑。
她的脸瞬间涨红，手指紧紧抠着书包带，说不出一句话。
从那天起，“旧货市场”成了她的绰号。
有人故意撞掉她的课本，看着她蹲在地上一本本捡起来；有人在她的储物柜里塞垃圾，腥臭的味道让她胃里翻江倒海；体育课上，她的运动鞋总会莫名其妙失踪，等找到时，鞋里灌满了沙子。
她不敢告诉老师，更不敢告诉家里。
她怕老师觉得她麻烦，怕爸爸妈妈说她惹事，只会像以前一样，把所有委屈咽进肚子里。
那天放学，雨下得很大。
她没带伞，抱着头往家跑，快到巷口时，忽然被人从背后猛地一推，整个人摔在积水里。
冰冷的雨水混着泥点溅了她满脸，书包里的书本泡成了浆糊。
“看她那样子，像不像条丧家犬？”
女生的嘲笑声混在雨里，格外刺耳。
她趴在地上，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和雨水混在一起。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努力地想做好，却还是没人喜欢她。
是因为她出生时差点害死妈妈吗？
是因为她不够聪明、不够漂亮吗？
“喂，你没事吧？”
一个清冽的男声忽然响起。
雨好像停了，一把黑色的伞罩在她头顶。
她抬起头，看见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停在眼前，顺着往上，是洗得干净的校服裤，再往上，是张清俊的脸，眉眼间带着点担忧。
是隔壁班的陆星辞，每次升旗时站在她斜前方的男生。
她愣住了，忘了说话。
那些嘲笑她的女生似乎有点怕他，嘟囔着跑开了。
陆星辞弯腰，伸手想拉她，看到她沾满泥水的手，又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递过来：“先擦擦吧。”
她接过纸巾，指尖触到他的，温热的触感让她猛地缩回手。
“谢……谢谢。”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
陆星辞没在意，帮她把泡湿的书包捡起来，又看了看她红肿的膝盖：“能站起来吗？
我送你去医务室。”
雨还在下，伞下的空间很小，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走在积水的巷子里，他刻意把伞往她这边倾斜，自己的肩膀湿了一大片。
“她们经常欺负你吗？”
他忽然问。
沈妤初咬着唇，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
陆星辞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不用怕的。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这句话像一道微光，忽然照进她布满尘埃的世界。
她抬起头，撞进他清澈的眼睛里，那里没有厌恶，没有疏离，只有纯粹的善意。
很久以后，沈妤初才明白，有些人的出现，就是为了告诉你，你值得被喜欢，值得被温柔对待。
哪怕过去有再多的灰暗，总会有一道光，带着你走出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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