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早朝,结束得特别快。
底下那些官员个个都是人精,早从陛下松快的脸色里看出苗头,谁也不会这时候拿鸡毛蒜皮的事触霉头。
奏事对答顺畅得不行,没半点拖沓。
退朝后,老朱回文华殿,随手批完几件急务,脑子又绕回银山的事。
他手指无意识摩挲御案边缘,沉吟片刻,抬头对太监吩咐:“去,把太医院那个……戴毅恒叫来。”
“奴婢遵旨。”太监不敢多问,躬身退下。
……
太医院衙署里,戴毅恒正对着一堆药材和小药碾子发呆,浑身透着无聊。
脑子里根本没想药材,全是别的念头:消炎药……这没抗生素的时代,伤口一感染简直要命。
大蒜素?理论上好像能顶用?
他记得《仙传外科集验方》提过,大蒜能“散痈肿魇疮”,捣碎提取点东西……可具体怎么弄?
蒸馏?
萃取?
这时代哪来设备?
头疼!
正琢磨土法提取大蒜素,哪怕粗提物说不定也能救命,身后突然传来喊声:“戴医士!戴医士!”
戴毅恒猛回神,转头见个面生小太监在门口探头。
“公公有何吩咐?”
他赶紧起身,态度恭敬。
“皇爷口谕,召您即刻见驾。”小太监忽然抬高声音。
老朱又要面基?
戴毅恒心里“咯噔”,暗叫不妙,脸上却不敢露,忙应:“有劳公公带路。”
跟着太监走,他脑子飞快转:刚下朝就找我?能有什么事?
银山有下文?
也不可能这样快。
宫里又出疑难杂症?
总不能又讨论宝钞?
越想越没底,脚步都不由加快。
揣着满肚子忐忑,他再次踏进文华殿。
“老规矩,躬身行礼声音努力稳着:“微臣戴毅恒,参见陛下。”
“起来吧。”朱元璋声音比往日平和,没那股压人锐利。
“谢陛下。”
戴毅恒起身,垂手恭敬站着,眼角余光不敢乱瞟,心里还在猜:今儿到底为啥?
朱元璋打量他两眼,忽然开口:“咱听说,你近来在太医院当差还算勤勉。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除了日常看病抓药,还在琢磨什么?”
戴毅恒心里一动,想起刚才琢磨的大蒜素,赶紧谨慎回话:“回陛下,微臣近日翻古籍,想试琢磨些方子,主要为防治‘金疮腐溃’、化解‘痈疽疔毒’。”
他顿了顿补充:“军中将士受伤,或百姓不小心弄伤,一旦生疮毒、邪毒入体,往往就危险。”
“臣想着,这方面多琢磨出门道,说不定能多救人。”
他没提“消炎药”,用“防治伤口腐烂化脓、化解毒疮”这时代能听懂的说法包装。
朱元璋听完,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赞许,脸上却没露,只淡淡道:“哦?防治金疮腐溃?想法不错。罢了,等你真弄出名堂,确实管用,再跟咱说。”
显然,老朱对这没影子的“研究”没兴趣,他今天叫戴毅恒来,根本不为这个。
话锋一转,朱元璋手指轻敲龙椅扶手,“笃笃”轻响:“不过,咱看你近来办事得力,脑子活泛,是块可用材料。”
“总窝在太医院,天天跟草药、银针打交道,倒有点屈才。”
戴毅恒心里“咯噔”,摸不准这是夸还是埋汰,只能把头垂更低,乖乖听着,大气不敢喘。
朱元璋像又琢磨片刻,才接着说:“太子身边,正好缺些能干年轻人。这样吧,咱给你挪个位置,去东宫当个赞善,好好辅佐太子,多上点心。”
戴毅恒一听,整个人有点懵!
东宫赞善?从六品!
他之前只是个没品阶的医士,这跳级也太离谱?
老朱唱的哪一出?
他哪知道,这是太子朱标和太子妃感念他救驾之功,特意求的破格提拔,老朱不过顺水推舟。
这哪是普通升官?
简直是从技术岗空降到核心权力圈预备队!
他一时分不清是福是祸,赶紧“扑通”又跪了:“陛下隆恩!只是……微臣年纪轻、学问浅,事务更一窍不通,只怕……辜负重托,耽误太子殿下……”
朱元璋挥手直接打断推辞,语气不容置疑:“咱说你能行,你就能行。不懂就学!太子仁厚,自然给你时间适应。”
老朱顿了顿补充,“再说,你医术还在,东宫眷属身子安康,你也能顺便照看。”
“就这么定,明日就去东宫当值。”
话都说到这份上,戴毅恒知道再推辞没用,磕头:“臣……领旨谢恩!”
“嗯,下去吧。”朱元璋看他这副模样,满意点头。
……
戴毅恒几乎是飘着离开的,脑子嗡嗡响,脚下软得像踩棉花。
场景一遍遍回放,东宫赞善?
这就成标哥身边的人?
回太医院,师父戴思恭正趴桌上誊写药方,笔尖划过纸,留下工整字迹。
戴思恭抬头瞧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眉头一下子皱起:“毅恒,陛下召见,为什么事?怎么成这副模样?”
戴毅恒张张嘴,声音发飘:“师…师父……陛下他……给我升官。”
“哦?”戴思恭放下笔,脸上露出几分诧异,“陛下赏功,也是常理。是升了御医衔?”
在他看来,顶破天也就是从医士升正八品御医,已是极大恩典。
戴毅恒摇头,咽口唾沫,艰难说:“不是御医……陛下让我……去东宫,当…当赞善。”
“啥?赞善?”
“是…是的……陛下说,让我明日就去当值。”戴毅恒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假。
戴思恭愣在原地,好半晌才缓缓坐下,脸上惊讶渐渐被浓浓担忧取代。
他长长叹气,语气沉重得像压了千斤石头:“毅恒啊……这……唉,真是福祸难料!”
他把声音压到最低,几乎贴戴毅恒耳边说:“东宫是什么地方?天家储君住处,一举一动牵着无数眼睛!”
“往来的没一个普通人,你一个医官,突然坐到这位置,不知多少人会盯着你!”
他紧紧盯着徒弟,眼神恳切:“记住为师的话,到了那边,头一件事就是,只带眼睛和耳朵,别带嘴巴!”
“多看看、多听听,少说话、慎做事!”
“东宫规矩,比太医院大十倍不止,哪怕错一步,都可能摔进万丈深渊!”
“医术是你的根,可在东宫要学的学问,远比医术复杂!”
戴毅恒被师父说得心里更没底,他前世只是个医生,根本不懂官场弯绕,只剩沉甸甸压力。
他用力点头:“弟子……记住。”
一整天,戴毅恒在太医院根本无心做事,对着医书看了半天,一个字没看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散值,他跟师父一起出太医院回家。
一路上,戴思恭看他依旧心神不宁,也没再多说,只是无奈摇头,脚步放慢些,陪他慢慢走。
夜里躺榻上,望着帐顶,还是懵的。
这就……要换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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