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六月的暴雨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云溪县的土路上,溅起半尺高的泥浆。
林穗禾揣着 U 盘,扛着从公司 “借” 的两袋正品缓释肥,挤上了去 “绿禾种植基地” 的三轮车 —— 她得去看看王场长家的苗,顺便补撒点真肥,不然苗真的救不活了。
所谓 “绿禾种植基地”,不过是周总租来的 10 亩荒地,插着的玉米秧蔫头耷脑,叶子上的泥点像哭花的妆,风一吹就晃得厉害。
旁边堆着的 “缓释肥” 袋子,标签是用胶水粘的,边角卷得像晒干的菜叶,林穗禾蹲下来一看,果然是李总说的 “2024 年 12 月生产”,可袋子上印的 “有效期 18 个月”,却被人用马克笔改成了 “24 个月”。
“林姐,你怎么来这么早?”
赵萌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撑着碎花伞,新买的小白鞋沾了点泥就尖叫,还举着手机拍。
镜头里,林穗禾的裤腿湿到膝盖,头发贴在额头上,赵萌却故意把自己拍得光鲜亮丽,还对着手机说:“大家看啊,咱们公司的林会计多‘负责’,下雨天还来基地‘干活’—— 就是不知道这肥撒下去,苗能不能活。”
她故意把 “负责干活” 说得阴阳怪气,林穗禾知道,她是在拍给周总看。
林穗禾没理她,扛起 50 斤的化肥袋往王场长的地块走,每走一步都陷进泥浆半脚。
她刚把化肥袋放在地上,手里的测土仪就 “滴滴” 响个不停 —— 土壤氮含量只有 0.8%,远低于大豆玉米需要的 1.2%,磷和钾的含量更是连普通化肥的一半都不到。
她在笔记本上记下 “需补撒真肥 15 公斤 / 亩,补浇一次透水(2025.6.10 08:15)”,刚写完,手机突然炸响,青山村村长的声音混着雨声,带着哭腔:“穗禾!
农业农村局的人来了!
张科长带无人机测面积,说我们村报的 150 亩,实际连 50 亩都没有!
他说要追责申报人,还要取消我们村的示范户资格 —— 要是取消了,明年的农资补贴就没了,你张婶家的孙子学费都凑不齐啊!”
林穗禾的心 “咯噔” 一下 —— 赵萌上周抢着填了青山村的信息,拍着胸脯说 “我爸认识张科长,放心,多填点补贴多”,现在看来是故意虚报。
她顾不上收拾测土仪,拦了辆三轮车就往村里赶。
半道上,三轮车陷进泥坑,车轮空转着溅起泥水,溅得她满脸都是。
她急得想跳车,却听见有人喊她:“丫头,我来帮你!”
是刘叔,他骑着电动三轮车赶来,车斗里装着农业农村局的测土设备,还有一塑料袋黄瓜 —— 是他刚从自家地里摘的,还带着水珠,旁边放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张婶蒸的馒头,还热着。
“听说你在这儿困住了,骑得急,摔了一跤。”
刘叔跳下车帮着推,林穗禾才看见他的裤腿破了个洞,膝盖渗着血,泥水把伤口泡得发白。
“刘叔,您这是……没事,” 刘叔摆摆手,喘着气,“你张婶说你没吃早饭,让我给你带点馒头。
农户们都在地里等着呢,你张婶看见无人机,都快哭了,说‘穗禾丫头帮咱们这么多,可别因为咱们受牵连’。”
林穗禾接过还热着的馒头,心里暖得发疼。
到了青山村,地里的玉米叶卷成了筒,根部发黑发臭,一拔就断,断口处还流着黑水。
张科长操控的无人机在头顶盘旋,屏幕上的实时测亩数据跳个不停:“48.7 亩,跟申报的 150 亩差了 101.3 亩!”
周围的农户炸了锅,张婶抹着眼泪抓着林穗禾的手,她的手粗糙得像树皮,却攥得很紧:“穗禾丫头,这可咋整?
我家还等着补贴买种子呢!
要是取消示范户资格,明年的农资优惠也没了,我家孙子的学费……”林穗禾蹲在泥里,掏出从公司带的正品缓释肥,撕开袋子:“大家别慌!
我免费补送真肥,每亩按 15 公斤撒,撒完浇次水,苗能救回来!”
她教张婶怎么撒肥,手指被化肥袋磨得发红,起了个水泡,张婶看见,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块创可贴,帮她贴上:“丫头,别累着,咱们一起撒。”
农户们也跟着动起来,有的拿瓢,有的拿桶,泥水溅在身上也不在乎。
张科长看着这一幕,突然递来瓶矿泉水,瓶盖己经拧开了:“按 2025 年《农业补贴核查细则》,虚报面积超 50% 要追回补贴,还得列入信用黑名单。
你要是能提供绿禾造假的证据,以后云溪县的绿色种植项目,我优先推荐你跟临江城的李总合作 —— 他们的溯源技术能帮农户避坑,你也能帮更多人。”
“林穗禾!
你敢改申报数据?”
赵萌突然开车赶来,车陷在村口的泥里还不忘喊,引擎盖冒着烟。
她举着张泛黄的纸,在雨里晃着,纸页被风吹得哗哗响:“周总说了,他手里有你去年签的‘虚假材料确认书’,上面还有你的手印!
你要是再闹,就送你去纪委 —— 让你爸妈知道你在城里‘做假账骗补贴’!”
林穗禾站起来,雨水顺着额发滴进眼里,却看得更清了 —— 纸上的签名是 “惠和”,“惠” 字的三点水像三条歪虫,而她写 “穗” 字,永远会把禾木旁的竖笔拉得笔首,像地里的玉米秆一样首。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着签名:“赵萌,你连我的名字都仿不像,还敢拿假确认书来骗?
2024 年 3 月我在青山村帮张婶种油菜,村委会有签到记录,张婶家的油菜苗照片我还存着 —— 需要我现在发给张科长看吗?”
张婶立刻附和:“对!
那天穗禾丫头还帮我家修了灌溉管,忙到天黑才走!
这字一看就不是她写的!”
刘叔也上前一步,挡在林穗禾身前,膝盖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要送纪委也行,把周总也带上 —— 他让我们签空白验收单的时候,我录了音,你要不要听听?”
赵萌的脸瞬间白了,举着纸的手开始发抖。
风更大了,把她的碎花伞吹得翻了面,她慌慌张张去抓,纸却被风吹走,飘进了泥坑,瞬间被泥浆糊住 —— 像她那见不得光的谎言,一戳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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