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在宫门口等我，见到我时笑眯眯地喊着我：“小婉儿。”
然后张开双手，我便蹦着过去抱着道，兴奋道：“小舅舅，好久好久没有看到你啦！”
我外祖还在的时候，小舅舅就封了王爷，但因为是嫡子也是最小的幺子，一直都没有去封地。
他的哥哥也就是我的皇帝舅舅在位前两年时他也还在京城，只是当京中皇子开始为皇权而蠢蠢欲动时，他自请去封地。
我爹不大同意他离开，劝道：“真要去外面？那里偏远，哪里比得上京城，珠珠若还在必定要心疼了。”
“我这些侄儿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连我这个闲散王爷都不放过，日日往府中跑，都希望我站在他们那边。
成日里想着那位置，使尽办法，我就怕他们把主意打到静安身上。”
生于皇家，长于皇家，还顶着一个尊贵的身份，虽然不是太子，但小舅舅从小就看遍了皇家夺权，伤人见血都是最常见事情。
纵然外面不及京城繁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到底要好上那么三分。
一去封地，无诏不能回京，只有赵静安还会回来，但到底山高路远，见面次数也是寥寥。
“小舅舅，”我抬头认真看了看他，“你这头发果真掉了许多，都不大帅了。”
小舅舅瞪我一眼，语气不悦：“刚刚见到我，就说如此伤感情的话，怪不得你爹老在写给我的信里长吁短叹。”
“舅舅这次怎么回来了？皇上有事宣你吗？”
“小婉儿，你是不是傻呀！”静安插进话来，“当然是因为皇上即将大婚呀！”
“一边玩去！”小舅舅作势要打她，见着我不说话，又变成摸摸我的头，“你的事，你父亲在信里都跟我提了一下，我和你爹娘一样，不想你进入内宫，那并不是一个好地方。”
在去往乾元殿的路上，小舅舅同我说起外祖父和外祖母。
外祖父是骁勇善战的，一路征伐扩大北朝疆土，路遇一个医馆里的小医女，一见钟情，不顾朝廷反对立为后。
“可是那又怎样呢？”小舅舅语气悲哀，“纵然你外祖父最爱你外祖母，可是还是有那么多的女子源源不断进宫。没有母家支撑，你外祖母受了多少苦有何人知？”
我印象里的外祖母，是北朝第一尊贵的女人，举手抬足间都是母仪天下的气质，却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
“后来，还有华贵妃，她靠着母家，威胁到你外祖母的皇后之位，可是最后呢？
贬为庶人，尸骨都不知道在哪儿。小婉儿，可见，后宫不是个好去处。”
是呀，有太多前车之鉴，告诉我，一入宫门深似海。
“舅舅，”我冲他甜甜一笑，“小婉儿已经回头是岸了。”
“爹，小婉儿你们快跟上来呀！”静安在远处蹦着，大笑着叫着我们，“你们落后太多了！”
舅舅看她一眼，无奈一笑，对我说：“你也不必想太多，小婉儿，你就和你母亲一样，老是记挂太多。
你只要同你妹妹一样无忧无虑，我与你爹都在你身后呢。”
我点点头，拉着他的手，赶上静安，又拉上她的手，三个人一路缓缓前行至乾元殿。
离赵临大婚还有二十天，乾元殿已经开始挂上了红绸子，瞧着万分喜庆。
小盛子早早就候在殿门口，见到我们来了，赶紧迎上来一个个问安：“王爷万福、县主万福、郡主万福，皇上可等候多时了！
小舅舅挥手让他起来，随口道：“麻烦公公了。”
“王爷折煞奴才了，请跟奴才来。”
我们站在偏殿门口，就听到里面袅袅丝竹之声，待我们迈进去，赵临便挥挥手让她们停下。
行完礼，他一个一个亲自来扶，笑着说道：“我们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他的手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虚虚搭上去，靠着自己的力气起来，起来后又快速松开手，往后退了一小步。
“袅袅，你瘦了。”
这句关心简直像在放屁，陈司晋回来后日日往我府中送吃食，秋墨都说我逐渐圆润起来。
“嗯。”我低头回应，不想多说一句。
还是小舅舅在旁边打圆场：“听姜大人说，小婉儿最近身体抱恙，日日在家里养着，连早朝也不敢去，生怕传染了同僚。”
我立刻朝小舅舅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现在还不忘为我圆谎，这大约就是血缘的力量。
“要多注意休息。”他顿了顿，最后生硬憋出这么一句话。
“皇上，什么时候吃饭呀？臣女有些许饿了。”静安开口道。
“皇叔快快入座。”把舅舅虚扶上位后，赵临喊了一声小盛子。
小盛子拍了拍手，侍女便端着各式菜肴鱼贯而入，待上齐后我发现全是我喜欢的菜肴。
我不知道赵临是个什么意思，但我不是很喜欢如今这藕断丝连的举动，便摆摆手招来一个侍女：“这道金丝乳鸽我不喜欢，撤掉。”
“喏。”她把菜端走又机灵说道，“奴婢重新为县主端一道菜。”
赵临瞧见我的举动，没有忍住，开口问我：“袅袅，你向来是最喜欢这道菜的。”
是的，我不仅喜欢吃，我还最喜欢给赵临做。
“如今不喜欢了。”我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吃多了，便腻了。”
我这句话一说完，赵临脸色一变，把手里的筷子重重搁在桌子上，语气不悦：“以后这道菜不准上桌！”
舅舅似没有听到，自顾自地吃着面前的菜。
静安悄悄地坐过来和我咬耳朵：“皇上脾气怎么越来越不好了。”
我附和着点点头。
新到的菜一上来，小盛子赶紧端到我面前。
我瞧见他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他压低声音：“县主啊，可别折腾我们了，您这一不高兴，皇上也不高兴，可苦了奴才了。”
“盛公公别担心，大喜的日子快到了，不会见血的。”我轻笑一声，这话说出来，他脸色更白了三分。
我们一到殿外的时候，跳舞的舞姬便撤了，此刻只有我们四个，自顾自地吃着东西，我瞧着冷清得很。
“盛公公，怎么没有美人起舞？丝竹入耳才更热闹呀。”
我提高了音量，让端坐在殿中的人听到。
小盛子瞧了一眼赵临，他的脸色越发不豫，小盛子也不敢动，站在我旁边哀声道：“县主祖宗诶，您就放过奴才吧！”
“皇上，可别把美人私藏起来啊。”我冲赵临一笑，“皇上后宫那么多美人，但我见着的美人不多，总喜欢多看看。”
赵临的手越攥越紧，瞪着我许久，我丝毫不惧，笑着同他对视，最后他冷声道：“让北乐坊的人上来。”
“好啦，小婉儿，”舅舅出声阻止我，“不要胡闹了，今日是我们一家人吃饭，我同皇上多年未见，有许多话要说。”
我低头暗忖，先前也不见你们说几句话啊。
可是舅舅这一番话说出口，我才恍然我做了什么事。
我没有成为赵临的皇后， 却又处处找他作对找他的不痛快。
我一时想不通我存了什么心思，这皇后之位是我不要的，是我觉得同他斩断这段情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我现在又在宣泄什么呢？
冲他发火挑刺，是几分不舍还是几分试探，试探他对我的情意？
从前我觉得我迟早都是他的皇后，所以可以肆意妄为，但如今，赵临又会对我的脾气容忍几分呢？
我只觉得脑子乱得很，根本听不到舅舅和赵临的交谈，只自顾自地听着，一杯冷酒下肚我才觉得清醒了几分。
此时我听见赵临问舅舅：“静安妹妹也今年也十五了吧？也该议亲了，这京城许多好男儿，十三叔和婶婶也好好选选。”
京城？
我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了，舅舅哪怕已经离京许久了，他也忌惮着他的权力，想要把静安留在京城牵制舅舅。
一听说嫁人，静安抬起头来懵懵懂懂：“陛下，臣女还不想嫁人，臣女还想陪陪父亲母亲呢。”
“那可不行，”赵临笑眯眯地盯着静安，“女孩子可不能耽误了青春年华，你今后多在京城逛逛，看上了哪家的小子就来告诉朕，朕给你赐婚。”
我只觉得一股气在心里憋着，急需发泄出去，冷冷开口：“静安性子活泼，京城的规矩太束缚她了，还是在禹州找个儿郎。”
“袅袅，”赵临轻声喊我，似乎没了脾气，只能无奈道，“静安是郡主，只有京城里的男子才配得起她。”
他每次一叫袅袅总是绕着三分温柔，但如今他一开口我却越发生气：“皇上说的是，但是静安还小，我这做姐姐的二十都还没议亲，她也不急。”
“小婉儿！”舅舅总是适时出声，及时掐熄赵临的怒气，“是不是桂酒喝多了，怎么尽说些胡话？
皇上说的甚有道理，静安早些成亲早些收性子，还有你，若是看上了哪家公子，也赶紧让皇上赐婚了。”
舅舅向我投来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我便知道在静安这件事情上，他是妥协了。
“爹，我还不想嫁人多陪陪你嘛！”静安撒着娇。
我随即笑嘻嘻地看着舅舅，也学着静安撒娇：“我也想多陪陪您和我爹吗，您看我爹一个人多孤单。”
舅舅叹息一声，有些伤感：“我们都老了，总不能护着你们一辈子，你们总归是要成家的。”
“我不嫁，我以后便独身一人，想干嘛干嘛，”这话说出来，落在赵临的耳朵里总觉得是我伤情，好像是我舍不得他似的，我想了想又改了，“不对，舅舅放心，我会找个好相公，生一堆的娃娃天天去陪您玩！”
舅舅大笑三声，眼角渗出了一点点泪光，直言：“都是我的好姑娘。”
过了好一会儿，一顿饭总算是吃完了，我从来没有觉得吃饭是这么堵心的事儿，心里总涩涩的，一点味道都尝不出来。
这饭吃完，舅舅拉着静安，向我说道：“我见皇上似乎有话要同你说，天色还早，我和静安在御花园逛逛。”
他一走，小盛子机灵地又端上一盘蜜饯，遣走所有宫人，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我尝了一颗蜜饯，甜得发苦，一点都不好吃。
我等了半晌，才听见赵临问：“这是西域新送来的果子制成的蜜饯，你尝尝喜欢吗？
若喜欢，我就让人都送到你那里去。”
“多谢皇上，但是臣女不喜欢。”
“袅袅，你当真要同我如此疏离吗？”赵临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直直盯着我，眼里还有几分哀伤，“你对我笑一笑好不好，不要这样子。”
我使劲把手抽出来，但是他的力气太大我拽不动，我手都痛了，还是被他握着。
手上的疼痛直达心里，我忍不住掉下眼泪：“皇上自重。”
“袅袅，”瞧见我哭，赵临赶紧松开手轻轻吹着，“弄疼你了是不是，对不起对不起。”
他想要抱我，我往后退一步，抬手擦干眼泪，可是却越擦越多，啜泣着：“皇上请自重，臣女将来还要嫁人的。”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