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派来的甲士将陈砚送到客舍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庭院里的槐树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这客舍比陈砚想象中精致些,青砖铺地,窗棂上雕着简单的云纹,屋内摆着一张木榻、一张案几,墙角还放着一个青铜香炉,燃着淡淡的松烟,驱散了诏狱带来的霉味。
“陈先生,陛下吩咐,您在此安心居住,每日三餐会有人送来,若有需求,可告知门外的护卫。”
领头的甲士躬身说完,便带着人守在了客舍外。
陈砚点点头,目送甲士离开,转身关上房门。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手指划过案几的边缘,又摸了摸窗沿 —— 窗缝有些大,能容下一只手伸进来,墙角的香炉后面有一道缝隙,像是能藏东西。
赵高的小宦官昨晚偷偷退出去,肯定是要在客舍里动手脚,他必须多加小心。
夜幕渐渐降临,客舍外传来梆子声,己是戌时。
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宦官推门进来,低着头把饭菜放在案几上:“陈先生,这是今日的晚膳,有粟米羹、烤羊肉,还有一碟腌菜。”
陈砚瞥了一眼小宦官,这人身形瘦小,眼神躲闪,和昨晚在偏殿看到的那个小宦官有几分相似。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羊肉放进嘴里,味道还算鲜美,却没什么胃口 —— 他总觉得这小宦官不对劲,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多谢公公。”
陈砚放下筷子,“不知公公贵姓?
日后若有麻烦,也好向公公请教。”
小宦官身子一僵,连忙摆手:“先生客气了,小的只是个杂役,不敢当‘请教’二字。
先生慢用,小的先退下了。”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客舍,关门时还不小心撞了一下门框。
陈砚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的警惕更甚。
他走到窗边,借着月光往外看,发现客舍外的护卫换了人 —— 之前是蒙毅的亲卫,现在换成了几个面生的甲士,正靠在墙边闲聊,眼神时不时往客舍这边瞟。
“看来赵高是真的急了。”
陈砚冷笑一声,吹灭了桌上的油灯,摸黑走到木榻边,却没有躺下,而是躲在了榻后的屏风后面。
他料定,赵高今晚一定会动手。
果然,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窗外传来轻微的 “窸窣” 声,像是有人在撬动窗棂。
陈砚屏住呼吸,透过屏风的缝隙往外看 —— 一道黑影从窗缝里钻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摸索着走到案几边,把布包塞进了案几的抽屉里,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只留下窗缝还开着。
陈砚等黑影走远,才慢慢从屏风后出来,借着月光走到案几前,打开抽屉 —— 布包里裹着一块巴掌大的木简,上面用朱砂刻着几行字:“郡县制祸国,当复分封;始皇帝苛政,民不聊生。”
“好狠的手段。”
陈砚捏着木简,指尖冰凉。
这木简上的话,每一句都是灭族的罪证 —— 非议郡县制,诋毁始皇帝,若是被搜出来,就算他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赵高这是想借 “谋逆” 的罪名,一次性把他除掉。
陈砚没有把木简拿出来,而是原样放回抽屉,又仔细擦了擦抽屉边缘 —— 他刚才摸到木简时,感觉上面沾了点油腻,像是灯油,而客舍里的油灯是青铜制的,灯盏边缘还残留着昨晚他用过后的油迹。
这或许是个破绽。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客舍的门就被猛地推开,赵高的弟弟赵成带着十几个甲士闯了进来,手里拿着嬴政的手令:“陈砚!
陛下有令,查你客舍是否藏有违禁之物,还不速速配合!”
陈砚故作惊讶地从榻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赵大人这是为何?
昨晚陛下刚让我在此居住,怎么会有违禁之物?”
赵成冷笑一声,挥手让甲士搜查:“有没有,搜了便知!
你昨日敢诅咒陛下,今日就算藏了谋逆的东西,也不奇怪!”
甲士们翻箱倒柜,很快就从案几的抽屉里搜出了那个布包,打开一看,木简上的朱砂字格外刺眼。
赵成立刻上前,一把夺过木简,举到陈砚面前:“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木简上的字,不是谋逆是什么?”
陈砚却异常平静,指了指木简上的字迹:“赵大人,你仔细看看这木简上的朱砂 —— 秦代朱砂写字,需用胶调和,干后会发暗,可这木简上的朱砂还发亮,显然是昨晚刚写的。
再看木简边缘,沾着的是不是灯油?
这客舍里的油灯,昨晚我只用过一次,灯盏上还有残留的油迹,你若不信,可去查验。”
赵成愣了一下,拿起木简仔细一看 —— 果然,朱砂的颜色鲜亮,边缘确实有一点淡淡的油痕。
他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陈砚这么细心,竟发现了破绽。
“就算是昨晚写的,也未必不是你自己藏的!”
赵成强词夺理,却没了刚才的气势。
“我若想谋逆,怎会把木简藏在自己的客舍里?
还偏偏留在能查到灯油痕迹的地方?”
陈砚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提高了几分,“况且,昨晚送晚膳的小宦官形迹可疑,离开时还撞了门框,想必赵大人也认识吧?
还有门外的护卫,本该是蒙毅大人的亲卫,不知何时换成了你的人,这难道不是巧合?”
就在这时,蒙毅带着人赶了过来,他显然是接到了消息。
看到屋里的情景,蒙毅皱了皱眉,对赵成说:“赵大人,陛下让你查违禁之物,你却带着人私闯客舍,还污蔑陈先生,是不是太过分了?”
赵成脸色发白,刚想辩解,蒙毅己经让人把昨晚送晚膳的小宦官带了过来。
小宦官一看到木简,吓得 “扑通” 一声跪下:“大人饶命!
是赵中车府令让小的做的!
他让小的把木简藏进陈先生的客舍,还说事成之后给小的赏钱!”
真相大白,赵成再也说不出话,只能低着头,手里的木简像是有千斤重。
蒙毅让人把赵成和小宦官押下去,然后对陈砚拱手道:“陈先生,让你受委屈了。
我这就去禀报陛下,定要还你清白。”
陈砚摇摇头:“蒙大人不必急着禀报,此事若闹大,反而让陛下为难。
不如就说…… 是小宦官贪财,受人指使陷害,从轻发落便可。”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和赵高彻底撕破脸的时候,嬴政虽然对赵高有疑心,但赵高毕竟是近臣,没有确凿的证据,嬴政不会轻易处置他。
蒙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陈砚的用意,点点头:“先生考虑周全,就按先生说的办。”
送走蒙毅,陈砚走到案几前,看着那卷被甲士翻出来的竹简 —— 这是昨晚小宦官送来的,上面写着各地上报的粮赋数据,字迹潦草,还夹杂着不少涂改的痕迹。
陈砚拿起竹简,掂量了一下,一捆竹简至少有两三斤重,嬴政每天要批阅三十斤竹简,难怪会肩颈劳损。
“若是能让竹简分类更方便,批阅效率更高,或许能帮陛下减轻负担。”
陈砚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 他可以设计一个竹简分类架,按 “郡县粮赋军务” 分类摆放,再做一个蘸墨器,不用每次都去墨缸里蘸墨,这样能节省不少时间。
想到这里,陈砚立刻找来笔墨(客舍里备有),在竹简上画起了图纸。
他画的分类架是三层的,每层都有隔板,上面刻着分类的字样,蘸墨器则是一个小陶罐,里面放着海绵,吸满墨汁,用的时候首接把笔在海绵上蘸一下就行。
正画着,门外传来敲门声,一个声音响起:“陈先生,在下李斯,奉陛下之命,前来与先生商议胡亥公子的启蒙之事。”
陈砚赶紧放下笔,打开房门 —— 李斯穿着深灰色的朝服,手里拿着一卷竹简,面容清瘦,眼神锐利,正是那位制定秦律的廷尉。
陈砚连忙拱手:“李大人客气了,请进。”
李斯走进屋,看到案几上的图纸,好奇地凑过去:“先生这画的是什么?”
“是给陛下设计的竹简分类架和蘸墨器。”
陈砚解释道,“陛下每天批阅的竹简太多,分类不便,蘸墨也费时间,有了这两样东西,或许能让陛下轻松些。”
李斯拿起图纸仔细看了看,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先生这个想法好!
秦代批阅竹简,历来都是堆在案上,找起来要翻半天,若是有这分类架,效率能提高不少。
还有这蘸墨器,比每次去墨缸蘸墨方便多了!”
陈砚笑了笑:“李大人若是觉得可行,不如帮我把图纸呈给陛下?
毕竟李大人在朝中威望高,陛下更容易认可。”
李斯点点头:“此事包在我身上。
不过,关于胡亥公子的启蒙,陛下希望我教他律法,先生可有什么建议?”
“胡亥公子年幼,性子有些娇纵,不如先让他从记账开始,了解民间疾苦,再学律法。”
陈砚想了想,“比如让他跟着官吏去粮仓记账,知道粮食来之不易,日后学律法时,才会明白‘轻徭薄赋’的重要性。”
李斯赞同地点头:“先生说得有理,就按先生说的办。”
送走李斯,陈砚看着案几上的图纸,心里松了一口气 —— 若是这竹简分类架能被嬴政认可,他就能在咸阳真正站稳脚跟了。
可他没注意到,客舍外的墙角下,一个黑影正盯着他的窗户,手里拿着一个小石子,上面绑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陈砚制简架图纸,欲献陛下,需阻之。”
黑影把石子扔向对面的屋顶,一个穿着黑衣的人接住石子,看了纸条一眼,便消失在屋顶的阴影里。
而这一切,陈砚都一无所知。
他拿起图纸,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准备明天让李斯呈给嬴政,却不知道,一场针对这张图纸的破坏计划,己经悄然开始。
最新评论